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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來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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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泠走上前低聲問道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金文瑤握著她的手,冰冰涼涼的,她說:“想你了。”

然後又跟著方泠朝墓地走,停在方爸爸墓碑前鞠躬,從懷裏掏出一枝花,金文瑤對方泠說:“本來打算給你的。”

但還是跟著其他悼念的花朵擺在了一起,黃玫瑰在一堆白色中顯得特別嬌艷。

當天兩人沒聊幾句話,方舅舅就打來電話跟方泠商量把妹妹接過去住幾天。

方舅舅說:“還好你姥爺還在呢,她現在情緒不對勁,讓她陪著老人家靜靜心吧。”

方泠聽到舅舅的話問:“這是我媽的意思嗎?她願意嗎?”

方舅舅說:“她願意。”

方泠不太信,她覺得舅舅是為了讓自己放心回去工作,她說:“至少讓我見見她。”方媽媽的電話一直打不通。

不過這兩天實在是忙亂,手機關機一時忘了充電也是常事,再說還有舅舅跟表哥跟著,方泠並不是很擔心,有情況他們肯定會跟她說的。

方舅舅沈默了一下:“……她不太想見你。”

方媽媽情緒很不對勁,自方爸爸去世後整夜整夜的枯守靈牌,方泠忙著張羅葬禮的時候難免疏忽一點,但等一切塵埃落定,才從舅舅他們口中知道方媽媽已經到了需要心理介入治療的地步。

心理醫生說:“病人沒什麽生存意志,你們要小心,好好看著她。”

方媽媽是真的覺得活著沒意思。

不管方泠還是方舅舅做什麽努力,包括但不限於請她單位同事、相熟的朋友過來陪她說話,偶爾一起回憶方爸爸,哭倒是能哭出來,但每哭過一次之後求死的心更加強烈。

方舅舅忍著怒氣指責她:“你都這麽大人了,女兒都二十八了,還讓身邊一群人替你操心?”

“他一走你也要跟著去死,難道你的命是方珍山給的?咱媽當年懷你難產,你一生下來,只要家裏有,要什麽給什麽,誰虧待過你?”

說了這麽多,方媽媽還是沒什麽反應,坐在窗邊呆呆的曬太陽。

方舅舅恨鐵不成鋼道:“誰虧欠過你?爸媽虧欠你?我虧欠你?方泠虧欠你?”

“不,都不是。”方舅舅說:“阿蘭,你被寵壞了。”

他說到這裏也不由想起方父方珍山,……這世界大概再也找不到跟這人一樣好的男人了。

他怒氣散完只剩下心疼,既心疼妹妹中年喪夫,又心疼外甥女方泠。

“有你這麽一個媽,方泠以後還怎麽過啊?”

方媽媽說:“我不拖累她。”

這是你說不拖累就不拖累的?你不拖累你現在在幹什麽?

不過這話太狠,方舅舅不想說出來,再跟她說車軲轆話也沒意思。

他在病房沈默的陪方媽媽坐了一天,臨走前說:“這個孩子簡直是跟珍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,沈穩、自律、寬容……凡事只要求自己。”

“珍山難道不想看著她結婚生子?他是沒辦法才走的,你既然能好好活著,為什麽不再等等看呢?”

“這樣你就是下去碰見他,也能跟他學學女兒、外孫。”

方媽媽眼神好像有了波動。

方舅舅立馬把這個消息轉給方泠,要求她:“多說一點你爸的事。”

她隨後終於能見到方媽媽時就說:“那天等日出的時候,爸爸許願希望你能長命百歲,無病無災。”

方媽媽聞言內心巨慟,搖頭反駁:“我不信。”

方泠沈默而哀傷的看著她,她是女兒,再愛父親也跟他隔了一層,她還年輕,人生是一直向前走的。

但方媽媽已經老了。

當人開始衰老的時候,每一日都在回憶昔日的時光,很多很多人這輩子都做不出什麽成就,工作不能成為自己的寄托,相伴半生的伴侶又提前去世,方媽媽該怎麽走出來?

痛苦如果有深淺,那方媽媽的痛苦簡直能穿透整個心臟。

靜默的時間長了,方媽媽終於控制不住肩膀的抖動,捂臉無聲的哭了起來。

方泠摟著她說:“媽,你還有我呢,我會一直陪著你的。”

死人的遺願是最大的。

方媽媽路蘭因此逐漸振作起來,但身體虛弱不再適合工作,方泠抽時間替她辦了病退。

單位領導對員工很體恤,先是勸方泠讓她媽媽繼續回來上班,“人手上有個事情幹,總比在家裏枯坐強,忙東忙西的,什麽都忘了。”

但路蘭不能再待在這個傷心地了。

所有人都知道方父去世、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夫妻恩愛半生,就是她自己好不容易走出來,再被別人嘆一嘆、表示同情時又帶進去怎麽辦?

領導見勸不了很痛快的同意了病退申請,然後還給上面寫了一份陳情書,主要講路蘭同志幾十年如一日、兢兢業業為單位服務,如今病退十分不得已,懇請批準全額退休金。

雖然方家不缺這個錢、也不知道陳情書有沒有用,但方泠領這個情,帶了點禮物親自登門拜訪。

路蘭跟著哥哥回了老家,她對方泠說:“我不想一個人住在那裏。”

方泠:“你可以跟我一起去D市,或者我在F市找個工作……”

路蘭說:“你爸都不忍心耽誤你,我怎麽忍心呢?”

她又問:“你是不是跟英勳分手了?”

方泠沒有否認,只是說:“他跟你聯系了?”

曲英勳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結束外派工作回國了,中間知道方爸爸生病還表示可以幫忙,有一次甚至都到了F市市區,不過方泠讓他回去了。

路蘭:“其實不用他說,我都能看出來,如果你們還在一起,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,他能不過來看看?”

路蘭說:“怎麽分開了?”

方泠說了他媽的問題,她說:“他們想娶一個兒媳婦,不過我只想當我自己。”

路蘭聽到曲母要方泠先懷孕再領證時已經開始冷笑了,“多大的臉,她也知道不能跟我說,只能仗著自己是準婆婆欺負你了。要不然我不撕了她的臉!”

路蘭又問曲英勳,“他是什麽意思?”

問完才發覺自己說了一句廢話,要是曲英勳能站在女兒這邊,他們能分手?

她正想岔過去,就聽方泠說:“他本來就打算跟父母分開住,說我們結婚後可以不回去,不用管他父母說什麽。”

路蘭聽了說:“好像什麽都保證了,又好像沒給一句準話。”

方泠:“他已經三十一歲,怎麽可能不急著要孩子呢?我不想走到最後撕破臉。”

……然後曲英勳就出國了。

路蘭對他已經沒一點好感,當著方泠的面把曲英勳電話號碼拉黑了。

方泠忙完這邊的事才回D市,金文瑤早早就開車等在高鐵出口,見方泠拎著行李箱出來也顧不得在外人面前遮掩,一把抱住她,勒的方泠連行李箱都拿不住。

離開D市的時候方泠只穿了一件厚外套,但沒想到再回來已經穿上羽絨服了。

陳高翰理解方泠現在的心情,家裏遭逢巨變,哪有人立馬就能投身工作的?

他表示方泠還可以繼續調整休息,“忙不過來再叫你。”

方泠在家裏待了很長一段時間,她本來還以為離開三個多月,走時門窗還沒關嚴,家裏一定落了一層灰,但沒想到回去後一切幹幹凈凈,連被子都帶著太陽的餘溫。

金文瑤守在她身邊,哄道:“睡一會兒吧,是不是很累?”

她撲倒在床上,近段時間的痛苦和疲憊沒能抵擋住困意,抱著被子睡著了。

再醒來天色已深,金文瑤不知道什麽時候搬來一個小桌子在她身邊處理文件。

方泠:“你去上班吧,不用管我。”

金文瑤簽了一個名就把東西推到一邊,握著方泠的手湊到唇邊吻了一下,看著她說:“我感覺我什麽都做不了,不過我還是可以陪你的。”

方泠想笑一下,但實際上她根本做不出什麽表情,也不想跟誰說話、不想考慮工作怎麽辦、事業怎麽辦,她躺在床邊,頭發順著床沿垂落下來,在這種輕微的失重感下,她一直在想方爸爸。

在媽媽身邊她不能想,路蘭其實十分脆弱,家庭裏的男主人去世,必須有一個人撐下去,她要是也沈浸在痛苦裏,路蘭只會跟著她一起哭,陷入痛苦的泥沼永遠都走不出來。

但舅舅把媽媽接過去後,方泠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。

她蓋著重力毯在床上躺到深夜,有時候在想方爸爸,有時候在想別的,金文瑤沒有打擾,她不開口說話,金文瑤就在一邊處理工作,偶爾回過神會輕柔的撫摸方泠的頭發。

從發根撫到發梢,一頭青絲也被她漸漸撫順。

方泠很長一段時間都對外面的世界不感興趣,也不想跟人交流,金文瑤看情況不對有時候會引著她說話,今天就在說自己收到一封信的事。

方泠配合道:“什麽信?”

金文瑤從抽屜裏拿出來一個眼熟的黃褐色信封,右上角貼著一張八角郵票,信封上的字跡也方泠也十分熟悉,——這是她寄出去的那一封。

方泠說:“這個啊,我見你沒有提起,還以為沒掏掛號費,被郵遞員弄丟了。”

金文瑤說:“也差不多,我是在你回老家一個月後才收到這封信的。”

現代社會電子通信發達,除了公文傳遞等需要用郵寄方式走個程序,大家都很少寫信了。

方泠寫的這一封還是因為出門幫工作室膠裝投標書,裕美大廈樓下的文印店人滿為患,她有車就開的遠一點,等待標書膠裝的時間正好看見郵局在辦書信展覽。

工作人員科普郵票面值、收藏意義,為了配合宣傳,那裏紙筆齊全,見人來十分熱情,方泠抵不住買了一張,工作人員:“這裏可以免費贈送信封和信紙哦。”

她接過來不知道要寫什麽,對面文印店已經打電話說東西做好了讓她過去取,方泠匆匆提筆留下一句非常著名的情詩:“望你珍攝,吻你萬千。”

倉促之間方泠連自己的信息也沒有留,只填了裕美大廈的地址和金文瑤的名字,穿過街道去文印店的時候隨手投到了郵筒裏。

沒想到這個東西還能出現在金文瑤手上。

金文瑤說:“你在外面的時候,我有好多次都想去找你,但又感覺自己不能這麽任性,這麽重要的時間為什麽不能忍一忍呢?”

她說:“我每天晚上都要像第一天一樣把它拆開看看。”

秘書拿著信封上樓的時候,金文瑤還以為是什麽告密信,因為她入主裕美以來作風強硬,有很多人都想借著她的手收拾自己的敵人,八樓收到的舉報信多不勝數。

有些人為了把自己摘出來,還會從外地郵寄到這裏,沒有郵寄地址、貼個郵票也不稀奇。

她無法用言語去形容自己看到這封信時的動容。

金文瑤看著方泠說:“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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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應該還有三五章完結,然後完結後會看情況更新一點番外,也不會倉促完結啦,大家不用擔心^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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